二十六岁那年夏天,小超在物流公司上班,每日下班都被一身酸痛缠裹。工友老赵递来一支“特别”的烟,眼神神秘:“试试这个,能消所有累。”他犹豫片刻接了过来——那烟确实驱散了疲惫与现实的不如意,却在次日卷着加倍的疲惫与蚀骨的渴望反扑。从此,小超陷入了毒品的泥沼。
三年后,曾经体格健壮的他瘦得脱了形,眼窝深陷如枯井。物流公司的工作早已丢失,他蜷缩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,父母每月寄来的生活费,几乎全化作了指尖的缕缕青烟。
一个周二的下午,小超被社区工作人员领进戒毒康复站,头埋得低低的,不敢与任何人对视。
“小超是吧?我叫小言,接下来由我陪你一段。”小言没多问,只递过一杯温水,“先喝点水,我带你熟悉下环境。”
康复站不大,几间咨询室连着一间活动室,墙上贴满成功戒毒的案例。小超扫了一眼,心底满是怀疑:沾上那东西,哪还有回头路?
第一次尿检,小超的数据很不理想。小言看着报告,脸上没有任何指责的表情。“下周再来一次,”他说,“慢慢来。”小超应了声,心里却在盘算着去哪筹钱买“货”。
往后几周,小超按时报到,尿检结果时好时坏。小言从不对他发火,每次只会多问几句日常:吃得怎么样、睡了多久、有没有找临时工作。
有次毒瘾发作,小超爽约了。第二天他攥着一堆借口去康复站,小言却什么也没提,照常安排尿检。临走时,小言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面包:“没吃早饭吧?拿着垫垫。”小超愣了愣,接过面包匆匆离开。
春天悄至,街边的树冒出新芽。父母从老家来看他,母亲见他形容枯槁,当场红了眼哭出声;父亲闷头抽完烟,叹着气说:“再帮你一次,就这一次。”
看着父母留下的两千元,小超内心挣扎许久,终究还是走向了老赵的住处。可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,他忽然转身离开——连自己都说不清,那股突然冒出来的“不想再陷进去”的念头,是从哪来的。
第二天,小超第一次主动去了康复站。小言有些惊讶,却依旧如常接待。尿检结果仍不理想,但小言留意到他眼底多了点不一样的光。
“我想找份工作,”小超突然开口,“你能帮我介绍吗?”
小言立刻拿出一个本子,上面记着对过往经历要求不高的岗位:“离你住处不远的快递站在招分拣员,可以去试试。”小超认真记下地址和联系方式。
这份工作工资不高,却够支付房租和生活费。小超的生活渐渐有了规律:清晨六点起床去分拣包裹,下午四点下班,每周二、周五准时去康复站尿检。小言依旧平静接待他,无论结果好坏都没有过激反应,偶尔和他聊几句工作、天气或新闻,从刻意提“戒毒”,却又让这份坚持成了谈话里藏不住的底色。
盛夏酷暑时,高温作业让小超疲惫到极点,熟悉的渴望又汹涌而来。下班后,他鬼使神差走到老赵住的街区,在路边徘徊了近一个小时,汗水浸透了衣衫。最终,他走进小卖部买了瓶冰镇矿泉水,灌下大半后,转身走向公交站回了家。
次日尿检,报告显示他已一周未碰毒品。小言看着报告微微点头:“天热,多喝点水。”小超心里掠过一丝失落——他其实盼着一句表扬,可小言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平和。
秋风吹起时,小超已坚持三个月未复吸。他胖了些,脸色也褪去了灰暗。快递站老板给他涨了工资,还让他负责简单的管理工作。
一次分拣快递,小超瞥见一个包裹的寄件人写着“小言”,地址正是康复站——里面是寄给山区小学的文具。周五去康复站时,他随口提起这事,小言淡淡道:“每年这时候都寄,那边孩子用得上。”小超想问些什么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。
冬天来临,小超戒毒已满半年。父母再来时,母亲的眼泪里满是欣慰,一家人吃了顿热饭,父亲还给他买了件新羽绒服。除夕夜,小超在出租屋看春晚,手机突然响起,是小言的短信:“新年快乐,坚持就是胜利。”简单的几个字,他看了很久。
第二年春天,小超戒毒满一年。他换了份更好的工作,租了宽敞些的房子,去康复站的频率也从每周两次减到每月一次。小言还是老样子,穿着那件似乎从未换过的夹克,说话依旧平和简洁。看到康复站里那些眼神躲闪、坐立不安的新人,小超总会想起一年前的自己。
一次尿检后,小言突然问他:“要不要来当志愿者?每周来一次,和新来的聊聊天。”小超犹豫了一下,轻轻点了头。
他接待的第一个对象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,处境和当年的自己惊人地相似。初见时,小伙子低着头不说话,小超没有勉强,只简单讲了自己的经历,留下联系方式便离开。后来,小伙子主动联系他想找工作,小超帮着问了快递站,正好赶上缺人。
小超的生活就这样慢慢步入正轨。没有戏剧性的转折,没有一夜顿悟,只有日复一日的坚持与选择。他清楚自己仍有可能坠入深渊,但也明白:只要今天不放弃,就还有明天。
小言依旧在康复站,接待着一个又一个“小超”。有时两人在街上偶遇,点头打个招呼,便各自继续走自己的路。
这条路很平常,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,只是一个人慢慢戒掉毒瘾、重新学着生活的过程。但对于每一个走过这条路的人来说,脚下的每一步,都藏着不平常的勇气。
青浦工作站夏阳社工点 朱鸿 供稿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