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,我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了阿峰。那是一个略显拥挤而沉闷的房间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。三十五岁的阿峰,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建筑公司老板,此刻却蜷缩在一张廉价的塑料椅上,显得格外落魄。他的黑色卫衣袖子不经意间滑落,露出的小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,就像是被白蚁蛀空的枯枝,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些年来的痛苦与挣扎。
民警将一份沉甸甸的社区康复协议推到我面前,那是阿峰第四次踏入戒毒所后又重新回归社会的承诺。这十年间,他的建筑公司因资金链断裂而成了烂尾楼,妻子带着年幼的女儿改嫁到了他省,连最疼爱他的老母亲也因失望至极,锁上了祖宅的大门,从此音信全无。阿峰的人生,仿佛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至谷底。
我轻轻叹了口气,为他泡了一杯决明子茶,希望这淡淡的茶香能稍微缓解他内心的焦虑与不安。在交流中,我注意到了他磨损的钱包边缘,露出一角泛黄的小女孩笑脸。那是一张2013年在迪士尼乐园拍摄的游客照,照片上的小女孩戴着歪斜的米奇耳朵,嘴角还粘着一丝甜甜的棉花糖,笑容纯真无邪,仿佛能瞬间融化世间所有的苦难。我故意装作不经意地提起:“上周朵朵初中月考,数学考了92分。”话音未落,阿峰原本呆滞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,他像是被电击了一般,抽搐般地抓紧了手中的纸杯,滚烫的茶水瞬间泼洒在戒毒协议书上,“社区康复人员”几个字在茶水的作用下渐渐模糊开来,仿佛预示着他内心世界的混乱与挣扎。
面对阿峰的现状,我深知简单的责备与同情都无济于事。于是,我们共同制定了一个戒毒计划。每周二,阿峰会来到办公室接受戒毒方法的治疗,通过情景模拟和角色扮演来增强戒毒能力;每月15号,我会进行一次家访,了解他的生活状态,给予必要的支持与鼓励;而最重要的,是修复那串因长期吸毒而被冰毒烧断的电话号码,重新建立起他与女儿之间的情感联系。
然而,戒毒之路并不顺利。连续两次缺席毒检后,我在一个雨夜找到了他。昏暗的汽修厂里,他目无光亮。我打开手机,向他展示了朵朵在领奖台上的照片。十五岁的少女手捧奖杯,笑容灿烂。阿峰的瞳孔猛地一缩,仿佛被刺痛。
从那以后,阿峰仿佛变了一个人。他开始积极配合,主动参与社区活动,甚至利用自己在汽修厂的技术,帮助社区里的老人免费修理自行车和电动车。每一次的进步,他都会兴奋地与我分享,仿佛是在寻找一种久违的认同感和归属感。
三年后的立夏,我收到了阿峰寄来的喜糖盒,里面夹着一张精心装裱的全家福照片。照片上,穿着汽修工服的阿峰紧紧抱着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儿,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金山工作站枫泾社工点 黄顺供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