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的母亲已经快八十岁了,身患恶疾,通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医院吊盐水。我告知她老张即将出所,问她接所那天要不要一同前往。她告诉我早已经接到了通知,一切也都安排好了。对于老张的母亲,我从接手老张起就与她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关系。因为老张经常性地不配合毒品检测行踪成疑,时不时我就要去联络他的母亲了解情况。快八十岁的老人,刚吊完盐水还要出来为儿子的事情奔波。我问老人家有想过之后如何安顿老张的生活吗?她回我说一切有她,无论如何只要她活着也总有她儿子一口饭吃。听到这句话我颇受触动,也替她恨铁不成钢。
老张今年出所正好五十岁,按照平常人的认知应该是成熟可靠的年纪,但与他的接触过程中发现恰恰相反。从他成年以后居然就没有好好做过一份工作,不但没有对自身有任何的反省,反而将啃老变成了自己的事业。当老张将母亲的一切付出视作理所应当,甚至还变本加厉讨要的时候,作为社工真得是内心焦灼难受。
这次的出所,已经是老张的第六次了,人的一生有几次这样的光景经得起折腾呢。回想上次他的入所情景仿佛还像昨日一般历历在目。当时他经受不住诱惑复吸,问她的母亲要钱无果,搬空了家里值钱的行当,还砸窗砸门恐吓。老张的母亲走投无路找到我,希望我能够帮助她,当时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好了,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继续这样。她毅然决然地自己报了警让民警抓他。当时的纠结煎熬我能够看出来,也无法想象她是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才做了这个决定。我鼓励她,毒瘾已经侵袭了老张的理智,如果不用强硬的手段去制止,可能会发生更加无法挽回的事情。然后直到老张再次进所,她终于告诉我,她真得最恨的是自己,是她自己没有教育好孩子,让他成为了这样的人。然而到现在这个状况,她自己都没有了自保能力,他们该怎么办,她的孙女又该怎么办呢。
作为社工我无力去扶持一个家庭,眼见这样的困境我也只能做些隔靴搔痒的安慰。我突然觉得每一个家庭可能都有这样那样的无奈,无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老张入所后,我与老张母亲还是定期进行联络关心她的身体状况。好在时间让她慢慢缓了过来,她的身体也恢复得还可以,与我交谈时说起自己的孙女大学毕业还未找到工作,她非常担心以后孙女能否适应社会能否养活自己。我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,她还未成熟,慢慢与她沟通会好的。我看着她苍老满是皱纹的脸庞,感慨万千。内心默默希望她的生活要是能有所转机就好了。而我能够做些什么来帮助她呢。
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写封信给老张,无论他能不能理解这份亲情,我都想要把我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告诉他。让他知道他的母亲为了他付出了多少,他的女儿事实上也在盼望着他能够尽到父亲的职责。后来等回信等了很久无果,我想可能石沉大海了吧。没想到接他这次出所的第一句话就是,社工我有收到你写的信。两年的所内生活,让他摆脱了毒瘾,整个人白白胖胖了一圈,说话也更温和,没有无缘无故竖起来的刺。交流起来感觉没有了障碍。他说在里面的这段时间,他感受到了真正的人情冷暖,曾经信誓旦旦兄友弟恭的那些人都不见了也不来看他。每次雷打不动来关心的只有他年迈的母亲。这么多次的进进出出他其实真得有过很多次想要重新改好,但是他的自制力太差又容易轻信别人,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母亲的期待。有时候他都想要自暴自弃了,想要破罐破摔,觉得自己就是个没用的废人。
第一次听到他的肺腑之言,真得颠覆了我的想法,原来他不是不自知的,他也想过改变。只是改变真得很难很难。老张的母亲告诉我他也能够感受到他态度的软化,以前每一次劝说还没有说完就被强硬的打断。她说只要儿子想要改变,那什么时候都不算晚,因为无论何时他都是自己的儿子。从中我感受到了一份无怨无悔的母爱,大为震动。也许全世界都有可能放弃你,唯独母亲不会吧。我对老张突然就有了莫名的信心,我想人心都是肉做的,这个事总有一天能够滴水石穿。
签完协议以后目送这对母子回家。过后不久老张就有了自己的联系方式。说来讶异,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时,我有些吃惊。我们电话约了之后的面谈时间。通过老张母亲了解到,出所后这段时间的老张租房住,生活较稳定。老张母亲说她现在没有别的要求,只希望老张能够老老实实地生活,不要与毒友圈再有牵扯就好。我郑重回应道,好的我们一起努力吧。与老张的面谈可以说事先做了很多的准备,他讶异我这么了解他们的情况,也感受到了我的坦诚。我说我以为做他社工的这段时间,都不可能与他会有这样平和交谈的机会了。甚至在他出所前我还焦虑了好久好久,总是害怕可能出现的不可控的状况。没想到什么事都有可能。
他听完笑了,笑着说他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平静的日子。他说他糊涂了大半辈子,对不起了很多人,只要一想到年迈的母亲身患重病而自己还不正气,真得是后悔莫及。但是当时毒瘾发作真得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。他一直以来都想要逃避这一切,逃避了这么久,发现人最终还是得面对现实。
是的人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的。然而母亲永远会是你的港湾。你母亲如果能够看到你的改变,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曾经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。你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呢。我突然想到那首从小学会的诗。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。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。只要孩子能够重新回头,我想每一个母亲的怀抱都会为你停留在那里。
青浦工作站 叶智慧 供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