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文件归档时,抽屉深处的微微泛黄的档案袋,指尖触到”李某”两个字时微微发颤。泛黄的纸页间,记录着一个年轻人曲折的人生轨迹:母亲在他八岁那年遭遇车祸离世,父亲从此一蹶不振,白天酗酒,深夜赌博,连孩子的温饱都顾不上。十四岁辍学,十七岁沾染毒品,二十三岁进强制隔离戒毒所。恍惚间,我仿佛又看到那个蜷缩在会见室角落的年轻人,脖颈处狰狞的烫伤疤痕在冷白日光灯下泛着青。记忆把我拉到多年前,第一次与小李碰面,眼神空洞,对未来充满恐惧与不信任,嘴里嘟囔着,”我就是个烂人,别白费力气。”他扯着袖口遮住疤痕的动作,和档案里那行”长期无人管教”的评语重叠,像把生锈的钝刀,轻轻剜着我的心。
起初的接触满是荆棘与不肯配合。社区戒毒的头两个月,他三天两头失联,手机定位总在不知名的角落或游戏场所。记得某个暴雨夜,我和督导在潮湿发霉的包厢里找到他,屏幕蓝光映着他发青的下颌,烟灰缸堆满烟头,刺鼻的烟味混着廉价香水味让人窒息。我俩苦口婆心的劝说,惹来小李的暴怒:”你们凭什么管我?我爸都不管我!”这句话,后来无数次在我耳边回响。
真正让我意识到转机的,是那个弥漫着酸腐味的清晨。推开他家虚掩的铁门,餐桌上堆满了发馊的食品盒,泡面桶歪斜着倒在墙角。卧室里,他蜷在发霉的床垫上,枕边散落着几张泛黄的照片——年轻的母亲抱着穿校服的小李,笑容灿烂得仿佛能穿透时光。那天我默默地收拾房间,也不跟小李多言语,只是把照片仔细装进相框,临走时在桌上放了盏小夜灯:”要是害怕黑暗,就把它打开。”次日清晨,我收到小李发来的第一条短信:”谢谢。”
没想到,这盏灯真的成了照进他生命的第一缕光。后来我照例去他家走访,渐渐地他开始愿意聊起童年,说起母亲,说到现在的自己一无是处。”你知道吗?”我挨着他坐下,”我小时候最怕打雷,总觉得黑暗里藏着怪兽。后来我爸教我,与其害怕黑暗,不如给自己点亮一盏灯。我从桌上拿起上次放置的小夜灯,暖光在微微地摇曳,喃喃道,”你妈妈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,就像这盏灯,哪怕再微弱,也能照亮脚下的路。”
后来的日子,就像一张慢慢展开的画卷。我协助小李解决最实际的生存问题:申请临时救助金,带他去社区医院检查身体,然后跟小李约定好每个月来两次与他进行面访,随着时间的推移,小李对我的信任也与日俱增。随后根据小李的情况和意愿,我和帮教小组为他进行链接资源,鼓励并协助小李参加了街镇组织的职业技能培训班。他开始认真参加技能培训,在糕点制作课上捏出的小动物面点栩栩如生;在点心铺实习时,把第一次独立完成的玫瑰饼送到社工办公室,包装盒上歪歪扭扭写着感谢;参加街镇组织的运动会上挥汗如雨,拿下羽毛球亚军时腼腆的笑容…这些画面,如今都成了我工作生涯里最珍贵的影像。
那段时间,我看到小李眼里重新燃起了光。更让人惊喜的是,他在社区活动中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小雨。小雨来自贵州,开朗勤快,她的笑容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小李的内心世界。小李告诉我,与小雨的交往,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尊重与温暖,小雨的善良和不嫌弃他曾经的吸毒史,让他感受到他会变得更好,他更感谢在这个过程中社工对他长期以来的帮助和不放弃,才会让他足够幸运碰到了小雨并展开新的生活。
三年期满那天,阳光正好。小李到社工办公室领取解除社区戒毒证明,身旁站着羞涩微笑的妻子。他说接下来要跟着妻子回贵州老家,妻子一家人在老家经营着烧烤生意,由于生意都在晚上经营,特别耗体力,所以老丈人希望他们回去可以帮衬一把。临走时,小李从口袋掏出一个非常精致的礼盒,里面是盏造型别致的台灯:”这是我做的,就当是还您的灯。以后遇到迷路的人,也让我当个点灯人。”
小李和妻子回到贵州之后,我定期通过电话和微信回访,了解小李的适应情况,告知他贵州的生活节奏与上海截然不同,要做到一定的心理预设,在他遇到困难(如与老丈人沟通、想念家乡)时给予疏导和建议,我远程指导小李办理了健康证等在当地经营必需的手续。小雨家的烧烤店不大,生意却红火,小李没有好高骛远,从最基础的活儿干起,小李的勤恳和改变,逐渐赢得了小雨父母的认可。
前几天收到他的消息,附了张全家福。照片里,小李抱着粉雕玉琢的儿子,身后是古色古香的点心铺子,招牌上”明灯糕点”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我知道这个年轻人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,他不再是孑然一身,他是丈夫,是父亲,是这个小小家庭的脊梁。他怀里抱着的,是他必须用全部力量去守护的未来,这份生命的重量,远重于任何虚幻的诱惑。
合上抽屉,我轻轻按下小夜灯的开关。柔和的光漫开来,恍惚间,仿佛看见无数个黑夜里,禁毒工作者们化作点点星火,用专业与温情,托举起一个个破碎的灵魂,照亮他们走向新生的路。
禁毒之路,道阻且长。但每当看到曾经迷失的灵魂重获新生,就觉得所有的坚持都有了意义。我们或许无法改变他们的过去,但可以成为那盏永不熄灭的灯,托举着他们穿越黑暗,走向光明。因为我们始终相信,只要不放弃,每个生命都能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。
青浦工作站白鹤社工点 周丹静供稿








